张某,62岁,体检发现膀胱肿瘤,入院查膀胱镜,诊断“膀胱恶性肿瘤”。患者的家属,约30多岁,来了就风风火火,说话声调都比别人高,像极了一只浑身满刺的小刺猬,厉害的刺猬,挑剔我们各项工作,仿佛跟她说话就成了她的忌讳,不,多看她一眼就是触了她的忌讳。
当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但是通过她这一系列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接受不了的,因为她变得更加暴躁,然而病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很期待手术的到来。病人完全没有处在愤怒期或者是否认期,直接就到了“快乐接受期”,这让我们非常费解,之后和患者聊天当中才知道,他说自己膀胱长了囊肿,切下去就好了,显然他的家属,并没有告诉他实情,而是选择了自己默默承受,我们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爱(病人)之深,责(护士)之切。
我问病人:“这是你什么人啊?”
他说:“是我的女儿,我这闺女孝顺啊,不让她来,她偏要来,我听大夫说啊就一个“小菜花”囊肿,也没多大问题!”
我们当然知道“小菜花”是什么,他的家属也知道“小菜花”意味着什么,那可能是就算花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也还是会随时让她和她的父亲天人永隔的东西,然而患者和我轻松说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一阵心酸,他不会理解,她女儿的反常是因为什么,至少现在是无法理解。再次看到家属,她比以前更加憔悴了。
术日,晚凌晨一点。她还是一个人陪床,正开着床头灯在读书,人在睡眠不足的时候最容易破防,我选择在合理时间内,最后一个为他输液,我进去以后问她:“老爷子感觉怎么样?”
她回答:“还行,是不是,爸?不难受吧?”
病人点点头说:“下地跑步都没问题。”他嘴里门牙都没有了,每个音节都在漏风,我俩扑哧一声笑了。
她说:“您快歇会儿吧。”
我说:“一听说话底气足,我就高兴,您是今天所有手术的里头最让我放心的。”
她家属立刻看向我说:“哦,今天有和他做一样手术的人吗?”
还冲我眨眨眼,我立刻明白了。
我说:“对呀,一样的,但我看着底子没有老爷子好。”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为病人输完液我走出病房,收拾治疗车,等待拔液。
输液完毕,为他封管,我即将走出病房时,顿了顿,我还是叫了他家属,病房对面正好就是医生办公室,我俩走进去,我跟她说:“你晚上不用一直盯着不睡觉,他睡你就跟着睡,自己定个闹钟,俩小时起来看一看,如果有事儿我把你叫起来。”
她说:“谢谢你啊护士。”
我说:“没事儿的,要不你身体也熬不下去,你还得伺候他好几天呢,前几天我看你是不是身体熬的太狠了,感觉情绪都要崩溃了。”
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是,前几天我可能态度不是很好,不好意思啊!”
我说:“没关系没事儿的,我理解,你是为了你爸爸。”
她眼眶开始红了,这场面是我不能控制的。
我连忙跟她说:“好了好了,做完手术了,你不要难过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不知道我真的太害怕了,现在这世上我最亲近的人就只有我爸了。”
我问:“那你成家了吗?”
她自嘲的笑了笑说:“我都多大了,离了。”
我点点头说:“嗯,这是老天给你时间专心创业呢!”
她笑了说:“快得了吧!”
我问她:“你觉得你这个害怕给了你什么影响呢?最大的变化又是什么呢?”
我顺势拉了把椅子给她,让她坐下我也靠着桌子坐下了,她单手扶着头,一边想一边说:“给了我恐惧,让我失控,让我不能理性思考,让我开始患得患失,以至于影响我工作,我没办法专心,我一停下就开始想,如果我爸没了怎么办?”
我说:“你是从多大开始就剩您和您父亲生活的?”
她说:“12岁吧,我妈没得早,我爸一直都没娶,我还是个女孩儿,那时候我奶奶还活着,一直给我爸压力,我小时候生活条件特别不好,我爸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我没来得及报答我妈,我就已经很遗憾了,这我爸还得这病,我也不敢告诉他。”
我说:“你怕你爸接受不了,想不开,怕你陪你爸时间不长?”
她说:“对,就是这个,你说我好不容易现在自由了,手头也富裕,你说他要不在,我这些留着有什么用?我现在唯一不能让我爸满意的就是离婚了,没有一个好的家庭。”
我轻拍她的背说:“好了好了,别难过,为了所谓的‘圆满’一直坚持不幸福的婚姻你爸会更难过的吧,他肯定看不过你委曲求全的,你觉得呢?”
她目光朝向病房说:“嗯,说的对。”
我说:“我感觉你爸爸特别的乐观,你觉得呢?”
她说:“是,我爸一直这样。”
我说:“那你觉得,你告诉他实情他会接受吗?”
她想了想说:“也许吧,可能会比我想象中的好一些吧,也许他可能会比我更容易接受。”
我说:“为什么你觉得会比你更容易接受呢?”
她说:“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事情能难倒他,他说过,只要我能好好地,就够了。”
我说:“听你说完,我觉得你没有害怕的事情了呢!”
她愣了说:“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他未必不知道他的病情,你的‘反常’有可能已经让他预料到了自己的病,但是他积极配合,对吧?”她点点头。我接着说“他积极配合,获得更多的治疗,为自己获取更多陪你的时间,早干预早治疗,我觉得他是开心的。”她看着我,眼泪从她眼角流下来,我抱了抱她,她开始抽泣。
我说:“因为他是你的全世界,你的全世界终有一天会成为你永久的回忆,你知道的,但是现在你的世界正躺在病床上等待康复,在等你一起回家,这样你也会害怕吗?”
她一边摇头一边擦眼泪:“我不会了。”像个想要证明自己还是很优秀的孩子。
我笑了说:“别哭了,不然你回去,你爸以为我们护士凶神恶煞欺负你了呢!”
她笑出声来:“不会,你们这么好,怎么会凶呢。”
我说:“好啦好啦,回去吧,定几个闹钟,睡一会儿哦。”
她听话的回去。
第二天,交接班时,她神采果然比昨天好很多了,看着我们说话声音缓了很多,眼里多了柔和。
作者:白薇薇
单位:医院
泌尿外科
审稿:白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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